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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天,一年一度的衛生局針對心理師執業機構督導考核暨品質提升來了,在忙碌中準備好了應備的資料,就待專員上們。

 

和專員打了一聲招呼後,有勞其他同仁們陪同專員作考評作業的進行,而我則繼續接案去了。

 

當考核進行的同步,來了一位我初次見面的國中生。櫃檯人員告訴我,孩子不肯進來,媽媽因此陪同他在前院。

當個案不願自己進入,陪同的家人也勸不動,不二的選擇就是我主動到前院去見他們。

 

我把紗門拉開後,和他們母子倆打了一聲招呼,「嗨!我是莫老師!」 

 

當下,孩子立即變換站姿,變換成背對著我,雙手抱胸;媽媽則是面對著我,焦慮求助的神情。

 

媽媽說明孩子因為怕髒有潔癖而不想脫鞋子進入,然而,他也不想穿著鞋進入,因為不想讓我們的地板變髒。

 

「小事情啊,穿鞋子進去之後,地板會有專人處理喔。」我這麼解釋,並不引起這大孩子的同意,他仍然以搖頭表示拒絕。

 

邀請進入不成功只好再轉換方式,不做任何的移動可能是最好的選擇:「好吧!即然不想進去,我們就站在這邊聊聊也可以。」 

 

我、媽媽、孩子,就站在前院。媽媽見孩子完全不配合狀,臉上盡是愁容:「我已經帶他去過好幾所醫院了,半年下來,他都不跟醫生或心理師說話。心理師們表示一直這樣不講話下去,就沒辦法繼續做治療。唉,今天他仍然不講話,我心都涼了啊!」

 

但媽媽還是繼續述說孩子近半年來的變化給我聽:他半年來不上學、拒絕學習、除了和家人互動,其他人一概拒絕,生活只剩下電腦和狗。

 

聽了一段媽媽的描述後,我再看看我身後的這位大孩子,他微調了身體的姿勢約九十度,終於能一窺到他的側面。同時,我也發現即便是他看著牆,默默不語,但並沒有想把門打開,擅自要離開的動機;他耐著性子聽著媽媽不只一次重複說過的話,對我說,也曾對其他醫療人員說。

 

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孩子,身邊是一臉憔悴又憂心的媽媽,在聽著媽媽敘述的同時,我心裡已有接下去因應的畫面了。

 

我從媽媽的敘述中挑了一個問題:「 他平常喜歡用電腦玩遊戲嗎?還是看電影?」

 

媽媽說:「他喜歡玩一款遊戲,也喜歡看維基百科。」

 

「是什麼遊戲?」在這樣的情境下,我竟選擇來聊聊遊戲,是什麼原因呢?很簡單,遊戲總比談為什麼不上學、談你現在有何感受,較令人開心吧;此外,加上我從許多學生身上聽聞了不少遊戲的知識,理應可以現買現賣吧。

 

然而面對一個不積極又抗拒的孩子,我若要成功靠近他,我有多少的信心?不管!在如此狹小的空間、有限的時間內,我唯一希望能做到的,就是散發出無限多自在又輕鬆的感染力啊!

 

果然媽媽陪伴這孩子已有一段時間,連他玩的是什麼樣的遊戲,她也很清楚。這遊戲大約是和即時戰略、統治國家、中世紀歷史背景有關。

 

聽完後我再次轉向這位大孩子:「這遊戲叫什麼名字啊?」他仍用力的搖頭。

「那我來問你,你有玩過Minecraft嗎?中文叫創世神?」我說了一款當紅的遊戲。目的是讓他知道我和遊戲距離沒有很遠。

 

他仍搖頭,然臉上竟然出現了一抹笑容,這細微的線索如同黑暗中的明燈如此重要,我當然不能輕易放棄,務必要緊緊地跟隨這寶貴的線索。

 

言語的互動不是唯一,也不一定是最重要的,直接的行動有時候也可以替代言語。

 

「你現在不要說話,一定不能說喔!」我比了一個「閉嘴」狀。

 

「我需要三樣東西擺在這裡,第一是一張桌子,第二是兩張椅子、第三是一台我的Apple 電腦。要做什麼呢?我把電腦打開,你用電腦來告訴我,你玩的是什麼遊戲,我對你玩的這遊戲,太感興趣了,我一定要知道。」「太感興趣」這四個字,還特別加強了語調。

 

「來!幫我搬一下這張桌子!」我呼叫了他過來幫忙這件事,他也過來了。

「還有這兩張椅子,謝啦!」桌子椅子都擺好在前院,接著再把我的電腦也搬出來了。

 

「媽媽你可以到裡面的候客區坐著,吹吹冷氣。」我示意媽媽離開,這空間就剩下我和他了。

 

當我把電腦打開時,我電腦的桌面是家裡貓咪的照片,我直覺他對貓咪有特殊的情誼,果不然,我問他:「你喜歡貓咪嗎?」他點點頭。

 

從開始見面到現在,第一次不是搖頭而是點頭,這更增加了我跟他互動的信心,我再秀了幾張貓咪的照片,他看得很入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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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我分享的貓照片】

 

接著我回到搜尋遊戲的主題,我敲打著鍵盤,輸入幾個關鍵字:「遊戲、戰爭、中世紀」,打完以上的關鍵字後,出現了很多的搜尋結果,我搔搔頭問他:「是那一個啊?」

 

「這個?還是--那個?」他都一一搖頭,還抿嘴而笑。雖然沒有言語,但是非言語的互動已在我和他之間正在進行著。

 

玩了一下猜猜樂遊戲後,我表現得有些挫折說:「唉!我不猜了,你直接秀給我看吧。」

 

我把輸入電腦的主導權,交給了他,他也接過來了。他邊打字,另一隻手邊遮掩鍵盤,見狀,我就自己用手遮住眼睛的視線。這樣一來,他更能放鬆的在鍵盤上敲打著。

 

過了一會,「好了嗎?」我問。

 

「嗯!」他回答。雖然輕輕的一聲,也是有回應啊!

 

我把手拿下,電腦出現的是minecraft的搜尋結果。

 

「啊,原來你玩的就是我說的這個啊?」

 

他搖頭:「我不是玩這個,可是,我想問你,你玩這遊戲多久了?」他問我問題,表示他好像對我感興趣起來了。

 

「好久了,大約五、六年前,當時是一個高中生介紹我玩的--。」

 

從這裡,就有了一問一答,一來一往的互動--。

 

不久,他說:「這裡好像很熱,有蟲。」

 

沒問題,我們搬進去,裡面有冷氣。

 

搬進去諮商所的候客區後,繼續我們的互動。此時,衛生局的專員也完成了督考,在我們的桌邊擦身而過。我留意到專員的離開,但仍繼續專注地在我與他的互動中。

 

果然,他喜歡維基百科,也介紹了我另一個他覺得很不錯的搜尋引擎。

 

在流動的互動中,他插播了一個問句:「為什麼心理治療是這樣進行的?」

 

「你認為的心理治療是怎麼進行的?」他沈默,我接著說:「我認為的心理治療就是像當朋友,像現在這樣啊,什麼都可以聊!」於是,他繼續打開了新話題和我談論著。

 

時間隨著一分一秒的過去,他露出了不捨離開的心情:「五點了!怎麼這麼快。」一個接一個的話題由他開啟,我感受到他渴望和人分享聊天的心情,不只那麼一點點,而是非常渴望。最後,在媽媽三番兩次的勸導下,結束今天和我的會面。

 

離開前,他在電腦的鍵盤上敲下幾個英文字:「Crusader King。」

 

我馬上猜到這是什麼。「這就是你在玩的遊戲嗎?」他點點頭。

 

可愛的孩子!他細膩的記住了我和他之間互動,他回答了我的問題,他也接受了我的友情。

 

「再見,期待星期五再見面!」我揮手和他道別。

 

接下來的諮商時間,他總是提早半小時到,他不只和我談話,也逐漸和其他諮商所的同事聊起來!他的焦慮不安減少、他的交友圈逐漸擴大--。

 

諮商有一定的「結構」,但傻傻的一直遵循結構,說著心理師該說的一套標準話以及語氣,並且心裡老想著該使用那一個學派--。如此一來,眼前的人可能就不是完整的人,而是你自己心中所設定的機械式反應器了。

 

以上,是我過去當心理師時極度認真的表現,但總是吃了許多的閉門羹!

 

如今我依然認真,但歲月的痕跡中添加了柔和與謙卑;我要認識他,得要和他的脈搏與心跳同步啊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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